2019年12月14日，星期六，晴。
读首词再睡，第55夜
今天我们读柳永的《合欢带·身材儿》。

身材儿、早是妖娆。
算风措、实难描。
一个肌肤浑似玉，更都来、占了千娇。
妍歌艳舞，莺惭巧舌，柳妒纤腰。
自相逢，便觉韩娥价减，飞燕声消。 

桃花零落，溪水潺湲，重寻仙径非遥。
莫道千金酬一笑，便明珠、万斛须邀。
檀郎幸有，凌云词赋，掷果风标。
况当年，便好相携，凤楼深处吹箫。

这首词在柳词中当属俚词。《全宋词》中柳词212首，雅俚各半。词史上对柳词的争议一直集中在“俚词”上。读柳词，不能回避他的俚词，否则只能看到半个柳永。我国唐宋时期的文人多有“妓女情结”，李白、白居易、杜牧、苏轼、秦观都和妓女有扯不清的关系，在这些文学中柳永是和妓女关系最密切的一个。说这些人风流，没错；说这些的下流，肯定不是。这要把时空倒回1000年来看，我们不能拿今天的道德观看1000年前的人，这个时代受谴责的事，在那个时代不受谴责。那时的妓女不像现代人相像的那么不堪，唐宋时期的妓女代表那个时代的时尚，有点像近代日本的歌伎，除了是美女，还要通琴棋书画，还要懂公关礼仪，能平衡人际关系，越是名妓，越是卖艺不卖身。名士接触名妓，和她们唱和，促进了那个时代文化的发展，并不受人谴责，他们也不掩饰，能把他们和妓女交往的事写出来。在诗人和妓女的关系是，柳永是走得最近的，写得多的一位。李白存诗近千首，100多首写的轻薄，涉及携妓狎妓的诗作仅30篇左右，柳词212，一半写妓女。柳永有好几段时间朝朝楚馆，夜夜秦馆，住在青楼，由名妓争着共养。柳永在名妓面前软饭硬吃，靠什么？靠他盖世才华，靠他能给妓女写词。南宋罗烨《醉翁谈录》就记载：“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所至，妓者多以金物资给之”。宋叶梦得《避暑录话》记载：柳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柳永借妓女为自己传唱扬名，妓女因得柳词身价倍增，二者相得益彰，成就词坛一段佳话。  
柳永的这首词是写给东京名妓陈师师的。
“身材儿、早是妖娆。算风措、实难描。”美女总要有苗条的身材，弱柳扶风般风情万种。
“一个肌肤浑似玉，更都来、占了千娇。”肤若凝脂，温润如玉，占尽世间千娇百媚。
“妍歌艳舞，莺惭巧舌，柳妒纤腰。”琴棋书画，轻歌曼舞，陈小姐样样精通，在陈小姐面前，莺儿婉转清脆的歌喉，柳树纤细的腰身也自愧弗如。
“自相逢，便觉韩娥价减，飞燕声消。”柳永在这句里用两典，一是《列子·汤问》：“昔韩娥东之齐,匮粮,过雍门,鬻歌假食,既去而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左右以其人弗去。”意为，从前韩国有一女子向东去齐国,路上缺乏粮食,经过雍门这个地方,唱歌来乞讨换取食物。她走了以后,那美妙的歌声萦绕着房子的大梁,三天三夜都不停止,大家都还以为她还在这里呢。自此，形容韩娥的“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便成为歌手美妙歌声形容词的最高级。唐代诗人徐凝《汉宫曲》中有：“水色帘前流玉霜，赵家飞燕侍昭阳。掌中舞罢箫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形容赵飞燕的体轻善舞。柳永第一次见到陈师师就认为她唱歌胜过韩娥，跳舞胜过赵飞燕。可见柳永夸美女时用的都是形容词的最高级，比的都是历史上最有名的美女。
“桃花零落，溪水潺湲，重寻仙径非遥。”离开陈师师，回到自己孤寂的住处，思念之情袭上心头，相思，从来都是美丽又忧伤的，见不到陈师师，柳永感觉像桃花零落的时节，溪水的流动也凝重缓慢了。其实，他们离得不远，近在咫尺的相思，最折磨人。
“莫道千金酬一笑，便明珠、万斛须邀。”这里，柳永又用了“千金一笑”和“一斛珠”两个典故，“千金一笑”出自《艺文类聚》 卷五十七引东汉·崔骃《七依》曰：“酒酣乐中，美人进以承宴，调欢欣以解容，回顾百万，一笑千金。” 以后以此形容美女之笑；也形容买笑追欢。二是唐传奇《梅妃传》，说唐玄宗宠杨贵妃，冷落梅妃江采萍，偶然想起，也难免心中有愧。在花萼楼接见外国使者，他见使者进献的珠宝特别多，就让身边的宦官把贡物中的一斛珍珠送给梅妃。梅妃并不接受，她给皇上写了一首回诗《谢赐珍珠》，皇帝看完诗，指示乐府为这首诗谱一个新曲子，取名《一斛珠》：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梅妃的诗意思是说自己像汉武帝的皇后陈阿娇一样，得不到皇帝宠幸，所以很久都不曾梳妆了，和着残妆的泪水流下来打湿了红绡。这样的日子，我要那些珍珠来做什么呢，它又怎能安慰我那寂寥的心? 柳永用这两个典故是说陈师师的笑，在柳永看来最美，为博这一笑，赌上功名都值得，何况黄金千两，明珠万斛。
“檀郎幸有，凌云词赋，掷果风标。”檀郎又是柳永用典，檀郎潘安，有名的美男子，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载，“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刘孝标注引《语林》，“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柳永有潘安的俊美，更有潘安的才华，他走到哪里，也有美女上赶着和他好。
“况当年，便好相携，凤楼深处吹箫。”柳永精通音律，在春光明媚的日子，我和陈师师，在凤楼的深处，她唱我写的歌，我吹箫，鸾凤合鸣。
柳永为陈师师写出这么好的词，陈师师能不和他好吗？难怪陈师师供养柳永，柳死后，她又当柳的治丧委员会主任。
明天见！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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