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度步云:春秋往复里的山语心痕
步云山曾两次唤我赴约。第一次是2024年五一,它用漫阶的新绿、沾衣的山桃作信笺,我和学生张子涵踏阶而去,连落进衣领的花瓣都小心收好;第二次是2025年重阳,它以铺地的松针、低语的石河为回音,我跟着老教授们的脚步缓行而来,指尖常不自觉拂过石河上的圆润碎石。同一片长白山系的脊梁,春时总把“万物生长”的雀跃揉进风里,秋时又把“岁月沉淀”的从容藏进石缝。先前为春日的邀约写过短记,如今想把秋日的回应也补进去,让两季的山影在文字里相认,才算给这份双向的奔赴,写一封完整的回信。
一、走春记:石阶上的春日絮语
若说辽南的春有千万种模样,步云山的春定是“藏在细节里的鲜活”。这座横亘辽东半岛北部的“辽南第一峰”,把长白山系的苍劲与春日的柔媚揉得恰到好处,连“四绝”景观都染着新生的暖意:奇峰怪石间冒出嫩蕨,清泉碧潭映着新抽的柳丝,古树名木的枝桠间栖着筑巢的山雀,云海仙境裹着未散的晨雾,像给绿山披了层薄纱。
(一)2329级石阶上的惊喜
2024年五一清晨,我与张子涵从山脚下的石碑出发。他是我最上心的学生,总坐在教室第一排,连我给其他班的课也会旁听,去年我还指导他写出《胡雪岩和松下幸之助经管管理思想比较研究》,发表在《理论界》2024年第5期。此刻他攥着手机走在前面,每见石阶旁的“150米”“200米”标识,都要伸手轻轻点触,脚步里满是少年人的雀跃。 2329级石阶顺着山势蜿蜒,像条藏在绿丛里的丝带。刚爬300级,石缝里的蕨类便撞进眼帘,新叶刚撑开卷边,嫩绿的叶片上纹路纤细,像姑娘绣活的脉络,指尖一碰就轻轻晃;再往上,灌木丛间缀着米粒大的无名花,紫的像星子落进绿海,蓝的似碎玉嵌在枝桠,不仔细看便会错过;偶尔遇见几株山桃,粉色花瓣被风卷着落在台阶上,踩上去软乎乎的,连脚步声都变得轻了。爬到800级时,张子涵突然停住,举着手机往峭壁上凑。几丛映山红正从岩石缝里钻出来,胭脂色的花瓣被山风拂得轻颤,花萼上的露珠顺着花瓣滚落。他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找到最佳角度才按下快门,连登山的气喘都忘了。我站在他身后,看着少年的身影与映山红叠在一起,忽然觉得这春日的生机,原是要与这般鲜活的人同赏,才更有滋味。歇脚时坐在橡树底下的石凳上,阳光穿过枝叶洒下碎金,落在石阶上晃动摇曳。耳边突然热闹起来:山雀在枝头蹦跳,鸣声清脆得像撞碎了玻璃;远处沟壑里,山泉顺着石头淌下,叮咚声裹着风飘过来;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混着这些声音,成了最生动的“春之交响”。张子涵靠在树干上,目光跟着一只黄黑相间的蝴蝶转,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石阶旁的狗尾草,那是在城市里少见的松弛,比起汽车喇叭的嘈杂,这山间的声响,更能熨帖人心。最后100级台阶爬得格外费力,我与张子涵都喘得说不出话。可当手撑着膝盖望向山下的瞬间,所有疲惫突然烟消云散:层峦叠嶂像铺展开的绿绸子,深绿是扎根多年的松柏,浅绿是刚抽芽的灌木,山脚下的村庄藏在树影里,青瓦上飘着的炊烟像白丝带,慢悠悠绕着山腰转。我们相互拍照,镜头里的峰顶缠着淡白色云海,像给绿山戴了顶薄纱帽,风一吹就轻轻晃。这春日的云海没有秋日壮阔,却多了份朦胧的温柔,像水墨画里没晕开的墨,悄悄晕染了人心。
(二)市集与餐桌:山野的春日馈赠
下山时路过乡里的集市,农妇们裹着蓝布头巾,把竹篮一溜儿摆开。掀开盖布的瞬间,青绿的野菜便带着山野的潮气撞进眼帘:荠菜的锯齿边沾着湿润的黄泥,掐一下嫩茎能渗出水;面条菜秆子泛着通透的水光,像刚从溪水里捞出来;山苜楂成团挤在篮角,细碎的叶片裹着晨露;最打眼的是刺嫩芽,紫红油亮的叶片蜷成小拳头,捏在手里能闻到清冽的山野气。农妇见我驻足,递来一片刚摘的刺嫩芽,脆嫩的口感里裹着微苦,咽下去后,舌尖却漫开淡淡的回甘。市场不远处的篱笆上,蔷薇顺着木杆攀爬,粉白花瓣垂落,风过时,细碎的花香混着泥土气息飘来。这不是景区的标准化迎接,而是步云山用最本真的模样,与我们撞个满怀。循着炊烟走到大路上,一眼就看见步云山温泉酒店,这是乡里最高的建筑,门口挂着块“辽宁省作家协会创作基地”的黄色金属牌,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我是省作协会员,见了这牌子便觉亲切,当即决定住在这里,选了223房间,北窗正对着步云山的轮廓。傍晚的农家饭店里,山风裹着松针的清冽与野菜的鲜气,漫过街边的红灯笼。刚踏进门槛,木桌上搪瓷盆里泡着的山野菜便撞入眼帘,翠绿的荠菜沾着水珠,紫红油亮的刺嫩芽蜷在瓷盘里。店家大嫂,指尖还沾着面粉:“咱这没啥精细菜,都是山上长、地里种的,你们尝尝鲜。”第一道菜是荠菜炒鸡蛋。金黄的蛋液裹着切碎的荠菜,油花在盘边泛着微光,夹一筷子入口,荠菜的清嫩混着鸡蛋的香,没有多余调料,却把春日山野的味道直接送进嘴里。张子涵连说“比城里餐馆的清爽多了”,眼睛亮得像映着星光。 接着上桌的是蒜蓉刺嫩芽。刚冒尖的嫩芽被简单焯水,裹着蒜末和生抽,脆嫩的口感里带着一丝微苦,嚼到后来又泛出回甘。大嫂路过时笑着搭话:“这芽子今早刚从后山采的,再过几天就老了,你们来得正巧。”张子涵好奇地问起采芽的诀窍,她指了指窗外的山:“得找向阳的坡,芽子才够肥,紫皮的最嫩。”山蘑炖大骨端上来时,粗瓷砂锅冒着热气,汤面上浮着层淡淡的油花。大块的骨头炖得软烂,用筷子一挑就能脱骨,汤里的榛蘑吸饱了肉汤的鲜,咬开时满是汁水。最后上桌的是山苜楂猪肉饺子。皮薄得能看见里面翠绿的馅儿,咬开时,山苜楂的清爽中和了肉馅的油腻,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蘸一点醋,酸鲜交织,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我们边吃边聊白天登山的趣事,说石阶上的映山红、山顶的云海,连饭菜都仿佛沾了春日的轻快,吃得格外满足。
(三)温泉夜:山的温柔收尾
饭后到酒店对面的小连池温泉洗浴中心,拿着门卡就能进入。一掀帘,暖雾先漫上脸颊,混着淡淡的硫磺香。爬完2329级石阶,浑身筋骨都在叫嚣,可脚刚探入大池的瞬间,暖意便从脚尖漫到腰腹,水温调在42℃左右,不烫不凉,恰好裹住身体,才算真正解锁了这座山的温柔。跟师傅闲聊才知道,这“辽南第一泉”不简单:是低矿化度的弱碱性水,泡着不刺激还养皮肤;最高水温能到61℃,一天能出4000多吨水,再多人来都不用“兑凉水”。张子涵指着池边的介绍牌喊:“这里面有26种微量元素呢!”我凑过去看,偏硅酸含量快100mg/L了,比国家标准高两倍多,师傅说常泡能让皮肤变细腻,难怪泡完摸胳膊都觉得滑溜溜的,氟元素还能护骨头。 泡到15分钟时,师傅提醒我们起来歇会儿,说泡太久容易头晕。坐在池边喝姜茶,望着远处的山影,风里都是松针的香,浑身的疲惫早散得没影了。难怪有人说,来步云山光爬山不够,得泡过这温泉,才算真正读懂它的好——这哪里是泡泉,分明是把山的温柔,都揉进了水里。 回到房间时,张子涵累得很快就睡着了。我却毫无睡意,望着窗帘缝隙里的山影,想起白天的种种:石阶上的花、山顶的云、温泉里的暖意,忽然觉得,2329级台阶上的每一步,都是春天写给山野的诗。我在床头灯光下,用手机敲下当天的日记,又写了《台阶的隐喻》《野菜摊的魔法》几首短诗,直到窗外的山影融进夜色,才带着满身松针的香睡去。第二天清晨,在酒店餐厅吃过早餐,又去泡了15分钟温泉。冲洗干净后退房,赶11点的中巴回庄河,在市内吃了午饭便返校。春日的步云山,就这样带着满衣的花香与温泉的暖意,留在了2024年的记忆里。
二、重阳记:红叶间的秋日私语
2025年重阳节本是周三,学校有课有会,便改在10月31日周末组织活动。下午1点,23位老教授在人事处小秦的引导下,坐校车经47分钟车程,抵达步云山脚下的老汤温泉。入住后,我们开车到登山口前的停车场,此时已近下午3点,约定5点返回,只剩两个多小时,来不及沿石阶登顶,便选了坡度不大的石条路缓行——平均年龄65岁的老师们,本就把登山当成与时光对话的慢游,不必急着赶路。
(一)石条路上的时光印记
石条路上铺着松针与枫香叶,踩上去软乎乎的,像铺了层褐红色地毯,走起来几乎听不到声响。不远处的石河泛着光,作为步云山“四大奇观”之一的冰川遗迹,花岗岩碎石被岁月磨得圆润,在秋日阳光里透着淡白光泽,那是百万年前冰川运动留下的痕迹,指尖抚过碎石表面的纹路,像触摸一段沉默的时光。 李教授走几步便蹲下身,指尖拂过石阶旁的柞树叶子:边缘已染成橙红,叶脉间还留着浅绿,他对着叶子轻轻点头,眼里满是熟悉的亲切。老师们的脚步跟着风景放缓:看见路边的野菊,便驻足观察花瓣的形态;撞见桔梗,会俯身细看蓝紫色花朵的褶皱;春日的翠绿已变成金黄,像给山峦铺了层金毯,零星开着的紫桔梗和白野菊,成了这片金色里最亮眼的点缀。张教授指着远处“一半高山一半蓝天”的景致,让我给他拍照。我举起手机时,发现他选的角度恰好框住了山尖的云海,秋日的云海比春日更壮阔,灰白的云絮在风里缓缓流动,连时光都仿佛慢了下来。我让他换个位置,也给我拍了一张,照片里的山与云,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马教授拾起两片九角枫夹在驾照里,我问他,这枫叶学校里不也有吗?他笑着说:“常见三角枫、五角枫,九角枫可是稀罕物,得留个纪念。”
我们爬到去山顶的路的1/4处便往回走,没人觉得遗憾,对这群鬓角染霜的老师来说,登山的乐趣从来不是“登顶”的成就感,而是能在途中蹲下来摸一摸石河的纹路,能对着一片柞树叶聊起年轻时下乡见的同类树种,能和同行者慢腾腾走着,说几句“那年在庐山也见过这样的云海”,便已足够。
夕阳把石条路染成暖橙色时,我们准时开车返回酒店。5点半走进一楼餐厅,暖意先裹了过来:桌上的搪瓷盘里,黑鲢鱼冒着热气,鱼肉嫩得能看见纤维;大骨鸡炖在粗瓷砂锅里,筷子一挑就能脱骨;河虾裹着椒盐,咬开时壳脆肉鲜;炒笨鸡蛋黄得发亮,混着葱花的香,是城里餐馆没有的农家味。茧蛹炸得金黄,水豆腐嫩得晃,酸菜肉片汤飘着油花,大丰收沾酱菜里的黄瓜还带着脆劲。
白酒是习酒,酒瓶打开时飘出淡淡的酱香;啤酒是青岛,倒在杯子里金黄澄明。23人分坐三桌,女士桌的笑声最响,男老师两桌则聊着当年的旅游趣事。于校长端着酒杯站起来,声音洪亮:“明天后天都没课,大家放开喝,别拘着!”老师们笑着举杯,酒液里晃着头顶的暖黄灯光,也晃着头上的白发和眼角的细纹,那是岁月酿出来的温柔,混着饭菜的香,漫在小小的餐厅里。
(二)私汤夜:岁月的温柔回响
饭后回到房间,我放了温泉水,私汤池不大,水出得很快,微黄的暖水漫上来时,白天登山的疲惫瞬间消散。靠在池边闭着眼,山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松针的凉与枫叶的香。我忽然想起去年春天的公共温泉,那时与张子涵聊得热闹,而此刻只有山风与水声,却另有一番沉静的惬意。张教授发来消息,问我要不要去院子里坐坐。我裹着浴袍过去,他正坐在石凳上望着山影:“年轻时总想着快点登顶,觉得走得慢就会落后,现在才懂,慢慢走才能看见石阶旁的石河、草甸上的野花,才能读懂山的心意。”我望着他鬓角的白发,想起春日里张子涵在石阶上奔跑的模样,突然懂了:步云山的美,从来不是单一的风景,而是不同时光里,人与山的对话——少年见其鲜活,老者见其深沉,而山始终立在那里,用它的石阶、云海与温泉,包容每一种心境。泡完温泉冲洗干净,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梦里竟又回到了春日的石阶,张子涵在前面追着蝴蝶跑,而身后跟着的,是这群慢慢走的老教授,春日的花与秋日的叶,在梦里轻轻叠在了一起。第二天早餐后,我到停车场的小摊前转了转:大骨鸡蛋3元一个,苹果分两种,30元20斤的酸甜可口,70元20斤的脆甜多汁,葡萄5元一斤,带着山野的鲜。
9点准时发车,车子驶离步云山时,我望着窗外的山影慢慢后退,峰顶的云海还裹着淡白的雾,枫叶在风里晃着红,满衣的枫香混着私汤的暖,成了重阳最温柔的收尾。47分钟后车子驶进校园,可闭上眼,仿佛还能摸到私汤的暖、石凳的凉,还有张教授说的那句“慢慢走,才能读懂山的心意”。
三、步云山:我还想赴的四季之约
庄河的景点我大都走过:冰峪沟的水、海王九岛的海、蛤蜊岛的沙滩、黑岛的礁石、王家岛的渔村、城山古城的墙、天门山的林、银石滩的石、长隆德庄园的花、青堆镇的老街……都很好,都值得一游。我自己去过,也带亲朋好友去过,但大多不会去第二次,唯有步云山,让我总想着“再去一次”。不是因为它是“辽南第一峰”,也不是因为“四大奇观”有多惊艳,而是因为这里有能熨帖人心的温泉,有能让人慢下来的石阶,更因为那块“辽宁省作家协会创作基地”的牌子,每次到这里,我都能找回写作的初心,仿佛山风里藏着灵感,温泉里浸着诗意。我总想着,要是能在这里住上一两个月,每天爬山、泡泉、写东西,该是多好的事。我还想在夏天来,想看看2329级台阶旁的野草莓熟了没,红透的果子会不会沾着晨露;想看看高山草甸的翠绿有多浓,会不会漫到石阶边;想在傍晚坐在橡树底下,听山雀唱着夏日的歌,看夕阳把云海染成金红色。我更想在冬天来——想看看雪覆石阶的模样,白皑皑的雪会不会压弯松枝;想看看温泉蒸汽与冷空气相遇的朦胧,会不会在池边结出细霜;想在清晨踩着积雪登山,听脚下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看山顶的云海裹着雪粒,像给山戴了顶白绒帽。或许,我迷恋的从来不是步云山本身,而是它能让我在快节奏的生活里,找回“慢下来”的勇气,春日追花,秋日赏叶,夏日听风,冬日观雪,每一次都是与自然的对话,也是与自己的和解。这座长白山系的辽南第一峰,会一直立在那里,用它的时光与温柔,等着我赴下一场四季之约。
附:步云山组诗(选3首)
1.台阶的隐喻
2329级银蛇,从山脚开始蜕皮
每一片鳞甲都刻着昨天的月光
我数到第156级时,石阶突然弯曲
像被山风揉皱的纸,裹着三朵杜鹃
它们不是开着,是悬在半空
用根须抓住我出汗的掌纹
最上面那级台阶在啃食云朵
我听见它的牙齿咬碎水汽的声音
当我踏上最后一级,所有台阶突然倒流
变成一串透明的念珠,滚进
蒲公英的绒毛里,再也找不见
2.老汤温泉
泉眼是山的瞳孔
眨一下,就有三千年的暖
从岩层的掌纹里漫出来
水是融化的月光淬了蜜
裹着地底的星光跳上岸
每滴都驮着细小的彩虹
当我把脚探进去
听见无数细小的年轮
在水里轻轻转身
那些被温泉泡软的时光
正顺着泉流,长成步云山的皱纹
3.步云山,我还想再来
别的地方把风景煮成速食面
步云山却在温泉里炖着时光
我还会再来,想把行李箱换成竹篮
装走晨雾、晚霞
租间石头房,租期是两月的阳光
让日历在温泉里泡软
数字长出青苔
每天蘸着泉眼的墨写诗:
不写给别人,只写给
每块会哼歌的石头,每棵能接住梦的树,
写给衣兜别过的野花,
齿间留过的野菜,
写给种在苔藓里的影子
它还在等我,一起数
第三轮月亮爬上山尖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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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度步云:春秋往复里的山语心痕 [ 日期:2025-11-06 09: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