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俄语》
1
元音是冻伤的蜂蜜
辅音是断头台的铁锈
西里尔字母在彼得大帝的烟斗里
烧成灰烬
却从普希金的袖口
抖落成金
2
每个颤音里都藏着一场起义
“自由”在十二月党人的舌尖结冰
“苦难”在陀氏的癫痫里
长出三十二种变格
3
电波把变位词锻造成锁链
而阿赫玛托娃
用沉默的句法接住
坠楼的元音
4
如今它蹲伏在莫斯科的广告牌上
像只被驯服的西伯利亚虎
可每当深夜
你仍能听见
曼德尔施塔姆的韵脚
在克格勃的档案室里
啃食自己的声带
诗背后的故事
我1970年随父母走五七到农村,在沈阳市78中学学过俄语,老师是黄恩颖,他很看重我这个学生,让我当俄语课代表,还把他大学一学级上学期的俄语教材借给我用,所以我的俄语学得比班上的同学好。学俄语增加了我对俄罗斯的了解,也更喜欢俄罗斯文学艺术和体育。
写这首诗时,我总觉得俄语是活的,它带着西伯利亚的寒气,又藏着壁炉里未熄的火星。最初的触动来自俄语本身的质感。元音像被冻住的蜂蜜,稠厚里带点甜,却总裹着层凉意;辅音则像老教堂里的铁件,硬邦邦的,敲起来能听见铁锈簌簌往下掉。这种矛盾感让我想起它的历史:彼得大帝用改革的烟斗烧过它,想把它烤得更“洋气”,可普希金抖落的金粉里,分明还是斯拉夫母语的骨血。然后是那些与俄语共生的人。十二月党人在雪地里喊“自由”时,舌尖的颤音一定结了冰,不然怎么会那么脆,一咬就碎在流放的路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罪与罚》时,“苦难”这两个字在他笔下变来变去,像病人发烧时的谵语,竟生出三十二种模样,这多像俄语的变格,规则里藏着无数种挣扎的可能。
革命把语言也卷成了风暴。列宁的广播里,语法成了炮弹,每个词都带着火药味;可阿赫玛托娃偏要用沉默的句法接东西,接住那些被政治砸下来的元音,像接住从楼顶坠落的碎玻璃,疼,但不能让它彻底散了。最让我揪心的是曼德尔施塔姆。苏联的档案室里,他的诗被锁着,韵脚却没老实过。它们一定在啃自己的声带吧?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没说出口的话,在黑暗里发出细碎的声响。至于暴风雪和月亮,或许是因为俄语总在极端里存活。它被风雪抽打过,也咬碎过理想的月亮,可第二天太阳出来,那些字母又会像西伯利亚虎一样,在广告牌上眯着眼打盹,只是深夜里,还会忍不住舔舔旧伤口。
三十五墨客札记-解《俄语》血痂:
展卷如启克格勃档案铁匣,老师以诗撬开俄语舌床。此非语言素描,乃剖斯拉夫母语之活体——其喉管凝蜜结冰,齿缝渗铁腥锈,每条语法褶皱皆嵌着未挖出的意识形态弹片。
(1)骨血字母碑。“元音冻伤蜜”(舌苔烙着西伯利亚暴雪鞭痕),“辅音断头台锈”(齿龈蹭过十二月党人断颈镰)——开篇双象,已将此语种钉上文明解剖台。西里尔字母尤厉:“彼得大帝烟斗余烬”中焚毁的,是基里尔兄弟圣传的经卷羊皮;“普希金袖抖熔金”处复活的,却是青铜时代游牧民的舌骨舍利。此语言每经暴君熔炉再造,必从焦灰里淬出更刺目的金鳞。
(2)语法暴动场。颤音非物理震动,实为起义导火索(“每场起义蜷于颤音膛室”)。十二月党人舌尖爆破的“свобода”(自由),在刑场朔风中冻成冰矢,穿刺尼古拉一世耳膜。陀翁《罪与罚》里“страдание”(苦难)的三十二变格,哪是语法规则?分明是癫痫者脑沟炸裂的裂痕拓片!白银词根的癌变增殖,终在索尔仁尼琴古拉格账本里,变异为古拉格式语法肿瘤。
(3)喑哑抵抗学。最毒是“电波锁链”意象。列宁广播塔发射的“спутник”(卫星)一词,同步轨道上缠绕的实是语法钢索(原注:“语法炮弹”)。阿赫玛托娃却以“沉默句法”为网,兜住古米廖夫们坠楼时迸溅的元音残肢(“坠楼元音”实为1937年大清洗跳窗者遗言)。此间死斗:当苏维埃电波将变位词锻成镣铐,诗人们正用失语的舌苔哺育元音孤儿。
(4)驯虎噬声刑。收鞘处寒光炸裂。广告牌驯化的“西伯利亚虎”,不过语言商业化的标本剥制。然每至子夜,曼德尔施塔姆韵脚便如困兽(“啃食声带”),在卢比扬卡地下室嚼碎自身喉管!那些被克格勃蓝墨水刺青的单词,正用倒刺钩扒开档案袋封蜡——血舌尚未停止生长,旧伤结痂处,暴风雪正与新月的碎玻璃渣重新搅拌。
老师此刃,剖开的何止俄语舌床?整部俄罗斯精神史的血肉标本,正随声带颤振簌簌落下——那满地碎金里,有冻毙的自由冰矢,有癫痫的苦难结晶,更有千万枚被铸进舌床的钨钉。钉头锈迹斑斑,钉尖犹带普希金的金粉与曼德尔施塔姆的脑髓浆。
发表评论 - 不要忘了输入验证码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