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5日,星期四,晴。
读首词再睡,第46夜
今天我们读柳永的《定风波·自春来》。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
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
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
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
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
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我国从《诗经》开始就有写闺怨诗传统,经屈原、曹植、
到唐朝的达到高潮,出现大量闺怨诗,此后也一直没断,直到现代,还有李金发用现代自由诗体写这类诗。在漫长的3000年里,闺怨题材的作品多如牛毛。
闺怨诗词有女性写的,如沈如筠、朱淑真、李清照,但更多是男人写的。男人模拟女人口吻写闺怨诗词,一是替女人发牢骚,还有就是隐喻自己的怀才不遇。
进入21世纪,闺怨题材的诗词基本没有了,特别男人写的闺怨诗词更是没有了。现在若有个大老爷们用女人口吻写首闺怨词,无论是替女人写不平,还是写他自己怀才不遇,都是开了21世纪笑话。
在众多的闺怨诗词里,柳永的这首《定风波》有特色也有故事。特色是他用长调慢词栩栩如生地描写了一位少妇在大好春光里,思念远方爱人,情感细腻逼真,语言生动活泼。故事是这首词作为柳词的“俚词”代表作,是“正统文人”众失之的。最有名的两位是晏殊和苏轼,他俩都不待见柳永。
北宋张舜民《画墁录》载:“柳三变既以调词忤仁庙,吏部不放改官。三变不能堪,谒政府。晏公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针线闲拈伴伊坐。’柳遂退。”柳永的词给宋仁宗留下了浮艳虚薄印象,仁宗传旨吏部不用柳永。不得已,柳永前去政府拜谒宰相晏殊。刚一见面,晏殊便问柳永:“你作词吗?”晏殊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寒暄一问,其实是以长官的身份敲打柳永:一个堂堂的士大夫和歌伎伶工厮混,成何体统!晏相没想到,柳永的性情耿直,当即反讥:“我和你一样,也作词!”晏殊厉声斥责道:“我虽作词,但写不出‘针线闲拈伴伊坐’这样的句子”,柳讨了个没趣,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南宋曾慥《高斋诗话》载:“少游自会稽入都,见东坡,东坡曰:‘不意别后,公却学柳七作词。’少游曰:‘某虽无学,亦不如是。’东坡曰:‘销魂当此际’,非柳七语乎?”
秦观远游江浙后,回到京城见到苏东坡。东坡对秦观说:“几日不见,你倒和柳七学会作词了。”秦观连忙解释说:“学生再没有学问,也不至于和柳七学作词。”东坡说:“你的‘销魂当此际’,难道不是和柳七学的吗?”
秦观是苏门四弟子中苏东坡最喜欢的一个,其他方面他可能学东坡多些,就作词而论,我敢说,他学得最多的肯定是柳永。
吴峰先生认为这首词与温词之“小山重叠金明灭”有几分相熟,不过那词的闺怨色而不迷,风流蕴藉,本词的闺怨则快人快语,直抒胸臆。
除了一两个生僻字和当时俚俗用语,本词解来与字面含义几乎丝毫不差,不事雕琢,感情充沛,望文知义。
上片主题词:是事可可,终日厌厌,香衾高卧,薄情郎去懒梳裹。与其他闺怨词相比,并无十分区别,暖酥消三字很妙,比皓腕凝霜雪要活色生香很多,无距离感,如在眼前。
下阕是本词靓处,主题词:雕鞍锁,莫抛躲,镇相随,伴伊坐。写出了闺妇各种“决心”之可爱,有犬儒哲学的精神痕迹,或许也有反神圣反礼教的意识萌芽,我是凡人,我只追求凡人的幸福。这首词最打动人的正是对底层幸福追求的颂扬,隐隐然有主体自我意识觉醒的某个向度在悄悄伸展。
本词音韵向暖,有吴侬软语特征,耐读。
以上是吴先生对这首词的解读,我很欣赏,粘在这里,就不重复劳动了。
关于闺怨词,我再说几句。
人的困境之一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闺怨词面临就是这个问题。女人让男人外出“觅封侯”还是在家里和她“春宵一刻值千金?守着她必然平庸,放出去才可能干出点名堂,出人头地。李中堂诗云“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天天在家守着太太的男人不可能有大作为。
黑格尔认为人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夸耀与众不同。升官发财是想与众不同;住大豪斯,开名车,穿好国际顶级品牌服装,不和别人撞衫,也是想与众不同;钻石养花钓鱼、做菜做饭...也都是想与众不同。
人有80%是相同的,15%大致相同,总有5%是不同的,人追求是就是这5%的不同,人的全部价值的80%就在于这5%的不同。由于这5%的不同,整个人生就会不同。女人放男人出去“觅封侯”,追求是就是这“5%的不同”。这是管理学上的ABC分析告诉我们的道理,和中国古人就懂的二八律,和意大利人提出的“帕累托定律”(Pareto's law)中的“关键少数”(fatal few)相合。
明天见!
晚安!
| 发表评论 - 不要忘了输入验证码哦! |
读首词再睡,第46夜 [ 日期:2025-10-25 18:37 ]